近期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经济形势与展望

2022年，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经历了一系列不利冲击，使该地区本已严峻的复苏前景更加黯淡。受乌克兰危机、全球货币紧缩以及全球增长放缓影响，粮食和能源价格高企，加之全球气候变化冲击，一些国家粮食危机严重。许多国家仍遭受疫情蔓延侵袭，一些国家还面临安全风险和冲突，可能会继续拖累经济增长。

乌克兰危机使全球大宗商品价格飙升，破坏了大部分非洲进口国的财政平衡，使财政赤字持续增大。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农作物严重依赖进口，每年需从世界各地进口数十亿美元的农作物。化肥和石油价格推高了非洲粮食收获和运输成本，供应链、贸易流受阻，加剧粮食不安全，并增加了能源负担。

大宗商品价格对整个地区的财政平衡造成不同程度的影响。其中，对非资源密集型国家的财政平衡冲击较大。如埃塞俄比亚高度依赖从俄罗斯和乌克兰进口小麦，加之军事冲突等因素影响，经济增长预计将从2021的6.3%放缓至2022的3.8%；南非预计2022年增长将放缓至1.9%。对石油出口国的财政影响相对较小，例如尼日利亚预计2022年增长率将达到3.4%；安哥拉扭转了长达5年的衰退趋势，预计2022年增速将达到3%，从中期看可能逐渐达到4%。

2021年底奥密克戎变异毒株导致的新一波疫情袭击了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尽管2022年，对非疫苗供应增加，分发工作进展加快，疫苗接种加速推进，博茨瓦纳、佛得角、毛里求斯、卢旺达、塞舌尔等国在2021年达到了IMF建议的40%疫苗接种率，然而整体看，疫苗接种的速度仍然慢于世界其他地区，大多数国家的疫苗接种率仍然不足。截至2022年4月初，整个地区仅12%的人口完成了疫苗接种，远低于世界卫生组织设定的“到2022年中期70%的疫苗接种率”目标。

除公共卫生风险外，地区政治不稳定和军事政变的发生率也有所增加，布基纳法索、中非、刚果（金）、埃塞俄比亚、马里、尼日尔和尼日利亚等国面临着武装冲突和恐怖主义威胁。埃塞俄比亚自去年11月安全局势升级，达成和平协议的前景仍不明朗。其中几个国家受到区域和国际制裁，可能会减少外部资金流入量，削弱其增长前景。

新冠疫情导致的不平衡就业现实和前景进一步加重了整个地区的贫困和不平等。这一方面体现在劳动力市场萧条。受疫情后公共卫生限制等措施，接触密集型行业失业率快速上升。这些行业雇用的弱势群体相对较多，导致家庭劳动收入和企业经营收入普遍下降。据联合国贸发会议统计，2021年，非洲约有3000万人陷入极端贫困，同年因疫情丧失约有2200万个工作岗位，人均收入预计将比疫情前低4%以上，而这一趋势将持续到2023年。另一方面体现在疫情损害了当地长期人力资本的投资。据IMF统计，2020年2月至2021年10月期间，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学校平均关闭时间128天，比发达经济体84天的关闭时间长得多。长时间的停课扩大了学习成果的差距，将对中长期增长产生影响，拉大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发展差距。

当前，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经济发展政策面临着三大挑战：在维持经济增长的情况下控制持续的通货膨胀；在不增加债务脆弱性的情况下调整财政政策；调整汇率政策以应对全球货币紧缩。

全球粮食和能源价格上涨，加剧了非洲粮食进口国和能源依赖国的通胀压力。过去一年，该地区大多数国家都出现了明显的通货膨胀，波及食品领域和非食品领域。据IMF估计，2022年该地区的通货膨胀率将保持在12.2%的高位，特别是非洲之角（埃塞俄比亚和肯尼亚部分地区）和萨赫勒地区，因干旱、安全冲突等原因，粮食生产困难，物价飙升。非洲国家中央银行既要抑制通胀，又不能影响经济复苏，将处于政策两难境地。安哥拉、加纳、卢旺达、塞拉利昂、南非、赞比亚等国中央银行已因通胀压力而开始提高利率；但鉴于财政空间收缩和支出需求庞大，一些中央银行可能继续保持宽松的货币政策，以面对偿债压力，这些都将导致更高的通货膨胀。随着借贷利率的上调，中央银行也需防范当地金融机构、公司和个体户新出现的金融风险和政府债券风险。

十多年来，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公共债务大幅增加，在为该地区发展提供融资支持的同时，也带来了债务脆弱性问题。2020年，非洲国家公共债务率处于本世纪初以来最高水平，较2010年翻了一倍。疫情和乌克兰危机等多重因素冲击着该地区，许多低收入国家在支出需求增加的情况下，财政空间所剩无几，债务高风险和债务困境国家数量从2015年的8个增加至2020年的20个。此外，债权人构成也发生了明显变化。双边债务已从巴黎俱乐部成员转向非巴黎俱乐部债权人。私人债权人比重上升，私人实体持有的外部公共债务从2010年占GDP的4%增加到2020年的11%，一方面反映了该地区金融市场的深化和国际市场准入的改善，但另一方面也增加了债务处理的复杂性。

为应对债务脆弱性，大多数国家需进行财政整顿，为更可持续的中期增长打下基础。一是应优化支出，提高公共支出的针对性，优先考虑紧迫发展需求，并注重保护弱势阶层。二是调动国内收入。寻找创新解决方法，增加财政收入，例如利用数字化方式扩大税基，提高税收公平性和纳税人合规性，改善税收管理。三是加强债务管理能力。通过可信的中期债务战略和积极的负债管理，改善债务报告、透明度和沟通协调。同时，国际社会应予以更多实际支持，帮助增加外部头寸。当前，20国集团《缓债倡议后续债务处理共同框架》下的三个国家（乍得、埃塞俄比亚、赞比亚）债务处理进展缓慢，需要进一步明确有效减免债务的步骤、条件和时间表，加强各债权人之间的利益协调，实现有效、有序的债务重组。

美联储货币紧缩政策冲击全球金融市场，并加剧新兴市场压力。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的本币普遍贬值，外汇储备缩水。2018年，非洲地区货币兑美元汇率平均贬值约10%，而疫情后非资源密集型国家货币贬值超20%。与乌克兰危机有关的风险溢价上升，使整个地区的汇率雪上加霜。但也要看到，受石油价格影响，石油出口国汇率趋稳。例如，受石油价格上涨、信用评级升级和货币政策大幅收紧的支持，2021年第四季度，安哥拉的本币兑美元汇率创自1999年以来最为强劲的涨幅。2021年，IMF6500亿美元特别提款权分配虽缓解了个别国家为抵消汇率压力而导致的国际储备下降，但对于大部分国家来说，外汇储备水平仍远远不够，许多国家没有达到标准进口覆盖率，如肯尼亚外汇储备对其进口覆盖自2011年8月以来首次低于4个月。

非洲不同国家的汇率制度有所差异，目前约一半的经济体实行钉住汇率制度，另一半则实行灵活的汇率安排。对于实行钉住汇率的国家，汇率政策需要继续在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之间找到适当平衡，以维持钉住汇率的可信度。对于实行灵活汇率安排的国家，国际储备仍是主要的汇率政策工具，但由此产生的外汇平行市场可能会拖累增长，增加不确定性。因此，需要整顿和规范外汇平行市场，构建更统一的外汇管理框架。例如南苏丹2021年实施外汇改革，促使平行市场汇率大幅升值，有助于降低通货膨胀，缓释全球粮食价格上涨的影响。

展望未来发展，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要实现强劲、包容和可持续的增长，应围绕增强复原力和提升增长潜力两大支柱，采取果断的政策行动，加强经济多样化和区域一体化，充分挖掘私营部门的潜力，实现数字和绿色双转型，应对全球金融和气候变化带来的挑战。

石油和其他资源出口占非洲地区GDP的七成以上。但大多数石油出口国因为安全问题和投资不足，无法提高产量，市场份额下降；其他资源密集型国家的经济增长也明显乏力。想要减少对国际环境不利因素冲击的影响，在全球化竞争浪潮中赢得主动，非洲国家需要进一步促进本国经济多样化，提升结构性自主增长动力。为实现这一目标，需采取广泛的政策行动：一是稳基础。制定施行可靠的宏观经济政策，加强宏观经济框架的可信度，营造良好投资环境，加强宏观调控能力；二是补短板。破除繁琐的监管框架、关键投入的高关税、汇率虚高和不稳定、基础设施不完善和劳动力不足不优等不利因素，有针对性的支持重点基础设施建设，提高研究和开发补贴，扩大私营企业获得金融服务的渠道，支持初创企业孵化器；三是调结构。包括促进竞争和注重出口导向，促进高附价值服务出口，实现贸易结构多元化。

2021年1月启动的《非洲大陆自由贸易协定》是非洲经济一体化建设的里程碑事件。该协议取消成员间90%的关税，实现服务、资金和人员等要素无障碍性流动，将提高贸易便利化与自由化程度，激活非洲内部贸易内循环能量，促进区域供应链发展，提升市场聚合性和竞争力。需要看到，当前非洲大陆自贸区建设仍面临多重挑战：一是关税壁垒短期内难以消除；二是非洲各国政府的战略实施能力不足；三是推进基础设施建设的资金缺口较大；四是金融市场发展滞后。为拓宽非洲内部贸易发展空间，非洲自贸区需要有利的宏观经济环境和一系列结构性改革，支持关键交通、物流、电力等基础设施投入，加快贸易数字化进程，继续推动泛非支付与结算系统（PAPSS），充分发挥区域一体化为地区发展带来的潜力。

非洲需要大量资金来弥补基础设施的差距，实现2030年可持续发展目标。鉴于高公共债务和低财政收入的剪刀差，公私合作将是非洲国家发展的优先选项，因此探索新的融资渠道、鼓励扩大私营融资至关重要。非洲政府方面，应持续改善投资环境，维持宏观经济稳定，探索创新方案，改善风险回报关系，提高投资吸引力，例如通过提供有针对性和透明的公共激励措施，为大型基础设施和社会项目吸引融资。国际发展融资伙伴方面，可以在帮助吸引私人投资方面发挥关键作用，如利用混合融资、担保等工具，引导撬动私营资金流向非洲亟需发展的领域；设计股权融资、本货融资和其他风险分担工具，对冲投资风险，并减少外币债务融资的主导地位。

数字化和绿色化是当前全球经济发展的大趋势。非洲地区13家中央银行正在探索采用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来加强其电子支付系统，并提供私人加密货币的替代方案。2021年10月尼日利亚中央银行推出法定数字货币电子奈拉（eNaira）。中央银行数字货币具有诸多优点，如可以降低社会管理成本、降低汇款成本、促进跨境转账和支付、减少对私人加密货币的依赖、加强金融包容性等，但也面临着数据完整性、网络风险和干扰、金融诚信风险、普及数字基础设施和知识等挑战。非洲各国中央银行需审慎评估并综合考虑当地情况和能力，健全宏观经济和监管政策，增强外界对当地货币的信心。同时，各国应完善相关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激活数字经济发展动力，有效应对网络安全风险。

非洲地区自然灾害抵御能力较差，全球气候变化对该地区的影响巨大且直接。对气候适应性的投资对于其长续发展尤为重要，如投资基础设施、改善农业灌溉、改良种子品种等。同时，该地区拥有丰富的可再生能源潜力和矿产资源，为其绿色转型提供了良好机遇。近年来，非洲大陆的可再生能源产能显著增加，太阳能、风能和水电的年增长率达到两位数。应抓住绿色转型所带来的机遇，吸引绿色信贷和绿色债券市场，将疫后经济复苏与加速气候行动相结合，为非洲能源供应多样化、创造就业机会、绿色技术升级提供机会。

非洲大陆拥有年轻且不断增长的人口、丰富的自然资源、庞大的市场红利以及数字和绿色化转型的巨大潜力。在未来发展中，非洲国家想要赢得主动，需要厚植经济发展优势，促进经济多样化发展，推进区域一体化，加快数字化创新，塑造多元融合的整体性新兴经济体。面对严峻复杂的国际政治经济和安全局势，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面临的经济冲击大、政策空间小，需要进一步建立稳健、有效的政策制度，提升治理水平，保持经济平稳发展。国际社会也应根据宏观形势、非洲国家不同的发展阶段和经济结构等，因地制宜制定相应发展和融资政策，助力非洲走上更具韧性和更可持续的发展道路。